鬼笔仙墨雨潇潇

鬼笔仙墨雨潇潇

李绪萱

  我国文化确实特殊,不知从何年开始,大凡在事业上标新立异的人,或被贬斥为“鬼”,或被尊称为“仙”,意在将他们与循规蹈矩的人区别开来。当代 画家宋雨桂先生,亦未能兆脱这种泾渭分明的毁誉。八十年代初,当一株长白山上飘来的野花,挟着山风峡雨,“带着千年雪山的孤寒,带着黝黑泥土的荒莽”,闯进中国画坛的时候,“鬼”、“仙”便追随而来。有人说他是鬼,有人说他是仙,雨桂自认为还是做人好,因而刻一方闲章,曰:“非鬼亦非仙,一怒桃花水。”明确道出他的绘画是血泪之歌,而非鬼使仙差的案头墨趣。但“鬼”、“仙”之魂似乎不肯离他而去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反倒有越来越多的人心悦诚服地谈论他的鬼才仙气。雨桂无奈,又刻一方闲章,文曰:“是鬼亦似仙,一怒桃花水。”此举是为了给人们以心灵上的满足,还是在曲折地暗示某种苦衷?谁也摸不着头脑。却也奇怪,自那以后,雨桂不但作画颠三倒四大异常理,就连为人处事仿佛亦非“正常”。

  有很长一段时间,在中国众多知名画家眼中,宋雨桂神秘地“失踪”了。他们难以忘记,“雨桂’1987画展”的余波,足足让画坛兴奋了几载;雨桂画作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连续火爆三秋,更使同行惊喜不已。可是,最近几年,既不见雨桂举办画展,亦未闻雨桂画作拍卖,甚至不能从鹅毛大雪一般乱飞的画集中找到一本他新版的画册,难道真像同道们猜测的那样,他隐身云雾山中,与苍松清泉为伴,做起闲云野鹤了么?朋友为之扼腕叹息。

  然而,一隅山川美景岂能夺他鸿鹄之志?如同蒲松龄的久居崂山而作《聊斋志异》,雨桂隐居深山四载,潜心钻研艺术,所得佳作,秘不示众,至朋偶尔观之,无不击掌叫绝。如果说蒲翁“聊斋”中的花妖树精石怪是崂山实物奇貌的联想结晶,那么,雨桂新作的山川树木花卉,则是辽东风景神采的拟人华章,不同的是,蒲翁最后都让它们化为美女,而雨桂则只赋予它们人的深沉精神。《聊斋志异》是我国古典小说的传世杰作,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雨桂画作,怎能如昙花乍放即枯呢?

  两年前,雨桂泼出新貌组画《乡水篇》系列时,余曾撰文析其艺术特色,用“神秘飘逸”四字加以概括。其中两段评价,产生不小影响。一段曰:“这批画看似不刻意追求,仿佛率意为之,格调高雅似董源;皴无披麻斧劈,笔势神出鬼没,苍润雄浑赛巨然。渲染斑斓,犹在范宽之上;气韵潇洒,较比李成有余。”另一段是:“《乡水篇》所表现的内容,大多是奇幽野景的一个局部,或洼地一片,或怪树数棵,或冰融石出,或溪流蜿蜒,或山花沐春雨,或墨荷舞秋风,就明确所状之物而言,在一幅画中不是太多。然而,由于作者笔势颖异,墨法精绝,渲染洒脱,皴擦随意,画面却气势磅礴,妙象环生,似乎有数不清、道不明的万千精灵,和睦共存于一隅,新奇诡谲,神秘莫测。”

  董、巨、范、李为我国古代水墨山水画鼻祖,皆用自然洒脱的雄浑笔墨描绘奇山幽林的盎然野趣。雨桂诚服四子,趣味相投,故沿着他们初辟的道路艰难跋涉,在水墨山水与花卉领域开拓出神秘飘逸的崭新境界。这种境界给人以横空出世之感,似无来路,张力无限,不但极大地丰富了中国水墨画的表现技法,而且在内涵的深沉方面展示出广阔的前景。

  雨桂清醒地陶醉了。当收藏界仍津津乐道他八十年代的绘画风貌时,他却在画室微笑着点头私语:“看了这些画,以前的要不得了。”这是永不满足的艺术家应有的心境,丝毫不损他八十年代的作品。藏家继续搜求他以往作品的同时,已密切注视他近几年的新品。美国、加拿大、新加坡和台湾、香港的一些收藏家,还有几所美术馆、堂,都已表达收藏欲望,却无法得到。大连一位收藏家,以“牛气”远近闻名,建大理石别墅一栋,欲送雨桂换画一幅,但三请雨桂看楼,雨桂均未到达,拖拉了18个月才动笔作《仙子图》回赠。那藏家说:“我牛你更牛,这栋楼就叫‘双牛别墅’吧。”

  雨桂画作难求,是海内外收藏家的共识。究竟难在何处?

  中国水墨画的发展史,是历代绘画大师的运行轨迹,而被时间验明的大师,均为开宗立派的将、帅,所以,收藏大师的作品,等于收藏到了某段绘画历史,大师的画作备受青睐理所当然。“宋雨桂’87画展”佳作初露开宗立派之象,被当时的若干美术名家誉为“东北画派”的代表,而近几年的新作,仅用“东北画派”恐怕已难包容。收藏家着眼于中国画的发展阶段而关注宋雨桂,是颇具眼力的。但雨桂并不急于让人收藏,经常坚拒画商,婉谢藏家,令人好生失望。

  收藏贵精贱庸,尤重稀有。雨桂创作态度严谨,绝不敷衍涂抹。他感生而画,情动而作,不作则寝食不安。每作一画,反复审视,悬壁推敲,确认为成功之后还要在细微处精心添彩设疑。偶有平庸之作,羞于人前展示,必定亲手撕之。虽有高朋常访,外加密友成行,却不轻易酬以画作。因此,他的画既少且精,流传不多,正是收藏更佳 对象。但欲藏者众,可供藏者寡,岂不令收藏家大伤脑筋?

  收藏求真,赝品一文不值。现在伪画猖獗,藏家一见落款为“白石”、“唐寅”、“石鲁”、“傅抱石”的画作,或踟蹰,或避之,惟恐其假。雨桂画作极难仿造。他作画已从法度森严中走进无法之法的自由艺术王国,笔墨随意载情充分发挥,因而每每产生若干不曾有过、出乎意料的神奇效果。这是典型的以心作笔、以情当墨、天人合一、迁想妙得之孤品。心异情非之人,仅凭宣笔徽墨如何仿得?但为暴利所驱,确实有人仿过,他费尽心力,似得三分外貌,神采一丝不具,万般无奈,只好洗手“从良”。难仿之作自然为藏家竞猎。

  大约4年以前,香港艺术品拍卖界的巨子曾说,健在的中国画家,最有潜力创造拍卖纪录的是吴冠中和宋雨桂。随着傅抱石作品拍卖的不断升温,香港拍卖、收藏界的有识之士又在议论:“下个世纪的傅抱石是谁?”他们挨个数来,以为宋雨桂最有可能入围。若论绘画实力、艺术成就、品德素质和九死一生的传奇阅历,香江名士所言极可能成为事实。

李绪萱: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部主任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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